汽车人杂志专访廉小强（）

福建汽车集团与东风公司如何展开后续合作眼下成为行业焦点。是依附于大汽车集团发展，还是走独立的发展道路？自主新龙马如何破局，金龙汽车的整合从何处入手？“四轮驱动”的福汽如何在中国汽车版图上找到自己的位置？近日，《汽车人》杂志与福汽集团董事长廉小强进行了面对面的长谈，听他讲述福汽发展战略和带领福汽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力求还原一个真实的、你未曾知道的廉小强和福汽集团。

廉小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中国商报社副社长、《汽车人》杂志社长李苗苗对话福汽集团董事长廉小强(节选)

李苗苗：什么时间知道留任的消息的？

廉小强：控股厦门金龙的决定是省委、省政府在今年元旦刚过做出来的，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即将跨入60岁的时候，省委、省政府做出这个决定。省领导告诉我，你可能要留一段儿时间，至少厦门金龙这个事情要把它做好，一定不能失败。

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第四个很重要的转折。我的经历是“四四制：下乡四年、大学四年、工厂四年、省交通厅四年、省公路局八年，实际上就是两个四年。第一次转折大概是1991年，国家进入投融资体制改革，我在省公路局当副局长，伴随这个改革，省交通厅决定成立交通投资公司，把我从公路局副局长调出来组建省交通投资公司。

第二次就是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2000年，我从投资公司抽出来组建交通控股公司，2001年，成为省里授权经营的省属的十大国企之一。习总书记时任福建省省长，牌子是他授予的。从组建筹建办主任到副总经理最后到了总经理（法人代表）、党委书记，在那一下又干了8年。

到了2008年底，省委决定让我到汽车集团，这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三次转折。与前三次不同的是，这次不是改革。当时所谓的福建省汽车集团，实际上就是，福建还在建设，厦门金龙早就托管掉了。东南汽车销量多少？4万多辆，亏损20多亿（账面净亏5.4个亿，潜亏14.8亿）。救汽车比组建两个集团更难，大约2006年开始，福汽集团就在谈重组，对象从民企谈到广汽、北汽、长安、东风，伴随着谈判，我们在抓自己的发展，现在汽车走入上升通道，很不容易。

现在，金龙汽车是客车板块的中国强势品牌，现在发展有些不如预期，未来要提升的空间很大。这个事情顺利地做成，就走了四大步。我们现在的战略是十六个字，“四轮驱动，龙头牵引，重点突破，协同发展”，每个阶段都有重点，现在这个是重点。

我属马，马命嘛，就要一直要向前跑。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又一次全身心地来投入，再一次豁出去。

李苗苗：目前与东风合作走到哪一步？

廉小强：我们与东风谈得也很好，要不然不会达成战略性协议。东风的文化还是比较包容的，特别是徐平董事长、朱福寿（） 总经理，我感觉很好。如果从合作对象来说，我本人是很愿意和他们这样的人合作的。

我说过，与东风的合作是在谈恋爱，因为有很多因素不是个人意愿能掌握的。企业间重组，最大的挑战两个：一个是战略的融合；一个是文化的融合，全球企业重组的失败案例太多了，中国也有。有的到现在还在磨合，慢慢找到一条路子。我们跟东风这边，总体上感觉应该还是不错的，但是也有很多的原因要考虑，比如股东和政府意志等，很多事情并不是以我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李苗苗：那是不是说合作不是很顺利呢？

廉小强：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话，重组像谈恋爱一样，能成就成，不成就不要勉强，一厢情愿的事成功不了。我们想尽可能做到大家双赢，而且是互补。合作的方式也可以有很多种，比如策略联盟，广汽与已经有先例，没准将来感情深了，又合起来了。

李苗苗：把金龙汽车融入“四轮驱动”的协同发展战略中，意味着什么？

廉小强：之前，福汽集团自己处于困难时期，金龙汽车当时虽然不错，但不具备控股的条件，就各自发展了。现在三个整车板块都处于上升通道，金龙汽车发展不如预期，很多的原因促成了这次的再次联合。

福厦联合，对福建来讲意义重大。一个企业的发展有三个核心：核心的资源、核心的能力、核心的人才，福汽都非常欠缺。解放后，因为台海关系，福建是前线，中央没有在福建布局重点项目。改革开放后，一些资源和投入慢慢增加，由于历史原因造成产业资源非常欠缺。我愿意把工科“能量守恒”定律用在人文科学、社会科学上，历史上如果长期没有积累能量，支撑未来的发展就非常有限。

从历史上看，福建一直很闭塞，与地域特点有关系。武夷山脉把福建完全跟外部隔绝，相对闭塞，福建整个文化还是属于自给自足的文化，没有大工业，就没有大协作。产业上的发展需要大协作，一个龙头需要有产业链条，形成一个集群，但历史上我们没有。所以福建的汽车缺乏大工业的基础，包括人才储备、物流成本。为什么上海做汽车相对容易些？长江是一条龙，上海是龙头，中国经济的70%在这条龙的周边集聚。所以我非常感叹当年的领导人，把福建汽车这个项目落在福建，非常有战略眼光和气魄，在本不具备条件的时候发展起来。福建需要现代工业的代表，汽车产业的特性就是产业链非常长，拉动的效果明显，如果没有福建汽车的话，两岸最大、最早的一个实体项目就不可能是东南汽车。

李苗苗：您上任5年多时间，福汽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廉小强：受益于 2009年四万亿投资带来的产业高增长，福汽也作了很多应对，比如对于V3菱悦发动机的切换与造型的改进等，我来后不到一年，东南汽车扭亏为盈，五年后，企业经营刚好走了个“V”形反转。最大的改变是创新驱动，自主研发能力的提升。这五年中，我们在研发上的投入等于前十八年总和的10倍。奔驰在海外的第一个研发中心落地在福州，福建第一台真正自主研发的发动机新龙马发动机，也即将下线。

李苗苗：打造自主新龙马基于什么考虑？

廉小强：新龙马原来以农用车、载货车为主，每年也就生产几百辆，上千辆卡车，福建三明跟龙岩两个地区都想做起来，但都没有成功。我到福汽后，东南要发展，要扩展产能，但股东战略不一致。大陆这么大的市场，管理经营和战略理念是需要不断更新和创新的，跟不上就会被淘汰。因为股东掣肘，很多想法不能实施，我们一直想要有一个自己平台，把加快发展的意愿和积累的一些经验，在自己的平台上有所发挥，同时也解决福建省两地争执不休、谁都发展不起来的问题。所以那个时候，福汽就提出来重组新龙马。这也是背水一战。但是那个时候，新龙马资质是商用车企业。我们就想突破商用车局限，跨入乘用车的行业。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但现在也运作起来了。

李苗苗：你们还有两个合资企业。

廉小强：我对台湾、日本和德国派来的总经理，都讲过同样的一句话，董事长做什么？董事长就做该做但你想不到的事情，做你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情，为你创造宽松的经营环境。就做这三件事，我不去跟他抢权，不要过多干预。这样大家就比较好配合。戴姆勒这边我配合过三任的CEO了，东南这边是第二任的CEO。应该说大家对我评价都还是很不错的，所以，大家才能够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每一家企业在华都有自己的战略，共赢是最终目的，包括现在的重心是在广汽，台湾中华有更多管理权，我觉得这都没关系。既然要融合就要懂得对方想什么，在满足对方的同时，也满足自己需求，就是双赢或者三赢。现在，跟中华汽车合作，我提出来一个“两岸四共”：产品共研、人才共享、生产共线、市场共拓，现在基本上在朝这个方向走。

李苗苗：省政府层面对福汽有什么支持？

廉小强：福汽应该说如今迎来了近十年来最好的时期，不是宏观环境最好，而是省里对汽车的重视和支持力度最大。省委书记、省长非常明确地提出来要支持汽车，从政策上，原来很多给央企的政策也给福建汽车，只要能把它做起来。这是以前没有的。

政府支持有两种路径，一种就是你做好了，政府支持你给你资源；第二种就是政府支持你，你获得资源后做起来了。我选择的是，先干，干出样子来，政府说ok，你能干，给你资源。

李苗苗：在“四轮驱动”中，各自板块会达到怎样的协同效应？

廉小强：全省一盘棋后，在资源协同上可以做很多事情。从技术的转移，采购、销售渠道、品牌的影响上都可以牵拉。采购体系上，集团级别的规模采购可以降低成本。另外销售渠道上，可以给客户提供从大巴到轿车的全产品线的解决方案。

关键怎么去整合这些资源。受观念、文化、战略影响，整合甚至比研发还要难，但必须要去做。

李苗苗：给人感觉你非常乐观，且感染力很强。

廉小强：是！我必须用我的信心来提升下属的信心。当年我离开交通集团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而且走了第6个年头以后，他们还想着我，经常给我打电话。我在交通系统的那些年，实际上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凝聚人心。我把它叫做上下同欲，无往而不胜。现在，在福汽也是这样，我觉得福汽这么弱，缺少资源的时候，最关键要让人心齐，要有背水一战的意志。

李苗苗：你有时好像刻意回避媒体。

廉小强：原因有好几个方面，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在中国汽车板块上，福汽是非常弱小的，而且现在生存都很难，就应该实实在在做事情，不能自我感觉很好，一不注意，又可能脱贫以后又返贫。第二个，媒体有的时候会曲解，他会从他的角度来解读你的想法，比如说东风的事情，可能会有人炒作，借题发挥，作出一些误导，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怎么有利怎么来。我说了也不算，你也知道，我们能说吗？说错了还不行，干脆不说。

李苗苗：从目前来看，您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吗？能打多少分？

廉小强：70分，我并没有去想更多，走到现在这条路上去，完全不由自主走到今天，但是既然走了，就要走得最好，竭尽全力把事情做得漂亮。如果按照我个人意愿的话，我可能会去想搞建筑，做一名建筑师。

如果时光重现的话，我希望能够重新去学建筑学，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建筑师，因为建筑是技术和艺术的结合，我在其他行业做不到艺术的结合，只有技术。我觉得还有40%的潜力没发挥，所以东南和新龙马很多汽车造型都是我在做造型总监。

李苗苗：您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弥补短板，蓄积能量。

廉小强： 与改革开放初期的很多企业一样，外资进入中国，利用廉价劳动力和市场，其他统统都不要。他不可能把技术给你。但是，企业在成长过程中，要实现适时转型。我们在该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没有去做，到感觉必须做的时候来不及了。一款车的研发周期要三到四年，现在做的是四年以后的事情，所以就很被动。不仅是研发，汽车产业链短缺太多，必须尽快弥补，否则会受到惩罚。

就市场看，在行业达到20%、30%增长的时候，随便做都有机会。现在是10%，15%的增长，甚至是5%、6%增长。黄金的增长期已经过去，现在是白银时期，至少还有5年相对较高的发展时机，再往下就更没有机会了，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要加速往前跑。

“我属马，马命嘛，就要一直要向前跑。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又一次全身心地来投入，再一次豁出去。我为我的人生打70分。走到现在这条路上去，完全不由自主走到今天，如果按照我个人意愿的话，我可能会去想搞建筑，做一名建筑师。但是既然走了，就要走得最好，竭尽全力把事情做得漂亮。”

廉小强：除了一往无前，别无选择

廉小强在本命之年，开始了另一番马不停蹄。先是发布了新龙马轻型车品牌“启腾”的首款新车，然后对刚接手的金龙客车进行定向增发的密集路演，再接着将是迎接“福建省有史以来第一台发动机”的下线……

掌舵者的身份，决定他要整合资源妥善布局几大板块，关注集团每个企业发展动向，操心上万人的生计，还要用行动赢取政府支持。

最重要的是，他还要带队参加一轮又一轮的谈判，为身陷困境的企业找一个合适的靠山。直到去年5月16日，福建省政府和东风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多年来围绕着福汽的重组消息，在廉小强上任后从传言变成了现实。这会是这个偏居东南一隅的汽车集团的最终命运吗？故事还在继续。

廉小强无法置身事外。作为执行者，他不但要理解、服从和支持，还要配合好，不允许有任何偏差。是走重组之路，依附于大汽车集发团而展，还是彻底理清发展道路上一直存在的问题，真正走独立的发展道路？

这个问题曾在廉小强脑中千回百转。在他内心深处，不是没有涌起英雄主义豪情，却每每又被冰冷现实击破。

由于种种原因，福汽与北汽、广汽的跨区域重组计划相继搁浅。2011年，东风与福汽开始接洽，表达合作愿望。第一次与东风发展规划部部长见面时，廉小强笑着说：“今天我们见面，要么促成一桩巨大的重组行为，要么被历史传为笑谈。”

一谈就是两年多。廉小强称“双方谈得很真诚、很务实”。在他看来，如果福汽必须要走重组之路的话，东风是合适的合作对象。东风具有包容性很强的文化。东风集团的徐平董事长和朱福寿总经理的豪爽与平和，给廉小强留下深刻印象。平等对人的管理风格与廉小强如出一辙。“如果要合作的话，我愿意和这样的人合作。”他说。

但动辄数十亿级别的企业重组并非易事。最大的挑战，一为战略的整合，二为文化的融合。东风有东风的张力，福汽也有福汽的隐忧。资产的归属，股权的复杂，政府意志的左右，很多因素不是个人意愿所能掌控。

尽管已经有了较明确的合作意向，但一年时间过去，新的进展仍未明晰。“重组像谈恋爱一样，能成就成，不成就不要勉强，一厢情愿的事成功不了。我们想尽可能做到大家双赢，而且是互补。”廉小强说。

一切都是未知数。合作的方式也可以有很多种，比如策略联盟，广汽与奇瑞已经有先例，“没准将来感情深了，又合起来了。”

需要他考虑的事情太多，即便是“恋爱最情深意浓的时刻”。首先，他不能放弃或放松任何对福汽发展有利的努力。海西汽车产业梦想，上万人的吃饭问题，做强企业不但基于责任，也出于福汽现实考虑。

他的管理方式是，进攻为主，以攻为守。“如果我一来就以风险太大为由采取守势，企业可能不存在了。到时候，想卖都卖不出去。”

一手谈判，一手发展，廉小强掌舵福汽年进入第6个年头，过往的经历让他很清楚发展对于自主以及对于福汽的重要性。

“做汽车，没有长期积累，没有核心技术，你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出问题。”这是福汽过往历史教训的总结。廉小强对此有切肤之痛。如果说在交通系统他感受到的是身体的疲惫，做汽车，他更多觉得心累。有劲儿使不上的感受是什么样子？握紧拳头狠狠出击，却打在面团上。“你一腔热血找人谈判，寻求支持，对方企业战略不是这个样子，你只能束手无策。”

随着东南汽车销量趋好，产能只有15万辆，达产以后怎么办？早在3年前，福汽就提出要给东南扩产，但因股东方意见不一致而未达成。

福汽需要打造一个整车企业，承接东南汽车的产能。福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自主品牌——新龙马汽车应运而生。

过往的五年中，廉小强首先制定创新驱动，自主发展思路，让东南汽车凭借自主品牌上杀出一条血路，去年这家企业销量增长13%，其中自主品牌车型销量增长21%，全年利润增幅达到87%。他还促成了奔驰在海外的第一个研发中心落地在福州。在他执掌福汽5年间，企业在研发上的投入等于前18年总和的10倍(不含金龙客车)。

活下去，还要让企业长久活得更好，这几乎耗尽了廉小强所有的体力与智慧。60岁的年龄，已经尽力把这个企业带到最好的境地，纵有遗憾，但他想，这也是人生的一种结局吧。他甚至开始重新装修老房子，畅想退休后喝喝茶、捡起画笔的宁静生活。

直到去年底，福建省做出整个福建汽车产业联合发展，形成全省一盘棋的决定。“你可能要留任一段，至少厦门金龙这个事情要把它做好，一定不能失败。”省领导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廉小强因其过往5年的漂亮成绩，被赋予更大的重任。金龙客车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呈现出日渐式微的状态，让政府机构不能坐视。

廉小强深知这个担子的份量。这算不上柳暗花明，除了一往无前，他别无选择。

“四轮驱动，重点突破，龙头牵引，协调推进”的工作方针，是廉小强为福汽和新龙马开出的药方。随着启腾上市和控股金龙汽车，福汽迈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福汽集团旗下的4家整车企业——东南汽车、福建奔驰、金龙汽车和龙马汽车各具特色，在品牌上高、中、低错落有致，在车型大小和价位上形成梯度，具有很强的互补性。

背靠福汽集团，新龙马拥有东南汽车、福建奔驰、福汽研究院等后备研发力量。

但真正要做到四轮驱动，4家企业还要做到采购协同、市场营销协同、人才协同，从4个方面全面提升福汽集团的核心竞争力。

接下来，整合与融合仍然是他的工作重心。入主金龙后，廉小强希望能带给金龙汽车新的气象。在他看来，金龙是中国客车的知名品牌，要继续总结经验，充分发挥好品牌优势和上市公司融资功能，及时通过整合导入一些技术，加大营销力度，降低成本，进一步做大做强。

做加法，不做减法，是他当前对于金龙汽车经营态度。无论是政策扶植，还是新项引入，廉小强都在做加法，而非改革内部的机构和人员的减法做派。在他看来，做减法目是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2014年，福汽定下了（含厦门金龙）主要产品销量比增22%、产值和营收比增10%的较高经济增长指标任务。“福汽集团产品线覆盖了几乎所有的汽车目录，可能不是规模最大的，但是一定是最有特色的。”这是他的愿景。

被赋予更大的责任，也意味着将面对更大的挑战。自主新龙马如何破局？金龙汽车的整合从何处入手？“四轮驱动”的福汽如何在中国汽车版图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再次选择出发，廉小强惟有义无反顾。

无论结局如何，做好当下，是廉小强和福汽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