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名慈善”:给慈善解开道德枷锁
发布时间:2014-07-15 11:57 【来源:】
陈 方
(本报评论员)
马想斌
(《华商报》评论员)
周东飞
(《潇湘晨报》评论员)
李 妍
(《重庆日报》评论员)
如果不是穷尽一切办法后的无奈,谁能理解他的跪求
陈方:上周一则“点名慈善”的新闻引发了争议。莫向松,一名患了白血病的大学生,向富豪求助。只是求助的方式很特别,全身挂满玫瑰,携手10多名大学同学一起下跪,要求四川富豪“借款”给他。之后又爆出了更刺激的内幕:这一场求助原来是策划的!
马想斌:尽管莫向松的病情是真的,但在下跪借钱之前,他就策划过一次裸晒杀死癌细胞的活动。联想到这一行为,加上本身下跪借钱的“哗众取宠”,我从个人情感上,很排斥这样一种行为,尤其是冠上“慈善”的名。
周东飞:想斌说,这个求助就是一场策划。在这之前,还有一场策划。问题是,这些策划没有达到效果。这说明了社会已经对所谓的“逼捐”产生了抗体。即便是莫向松们点名要求某富豪捐钱救命,富豪置之不理也不会有人说他冷血。这就是现实,莫向松逼捐的失败,表明社会并不会对逼捐产生反应,更不会有人因为逼捐受到任何伤害。
再说,我们要莫向松怎么办?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在一个几乎将死之人面前,要求他道德完善,甚至是完美无暇,这多残忍。在看到莫向松逼捐的同时,更应当看到他将死的悲哀身份。
李妍:我对这个新闻感觉比较复杂。一方面,莫向松以点名逼捐的方式借钱,有道德绑架的意味。慈善的一个基本前提,应该是自愿,捐助者被迫就范,对慈善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但另一方面,身患重病的人想要活下去,这是人的本能,所以才不得已采取了这种方式。当地有不少媒体在追踪这件事,记者也写了,接触下来觉得莫向松是个单纯内向的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望,加上有策划人怂恿,就很容易被利用。我很理解这种心情,尽管这是下下之策。
陈方:我想起2011年某论坛版主策划的那起“母亲跪行千米求助”的事情。和莫向松有些类似,跪行千米中的那位母亲求助诉求方面的事实并不虚假,但是,有些不同的是,那位母亲筹得很多善款,而莫向松这次可以说是失败的,收到的捐款数额也就2万多,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因为大家不喜欢、不认同他这种求助方式。
举个例子,很多人都遇到过乞讨者。如果乞讨者“纠缠”,人们躲避不开,可能会拿出一元五元甚至十元送给乞讨者。那时,人们奉献的不是“爱心”,只是希望尽快把乞讨者打发走。至于同情心,我想很多人在那个场合里都不会有,即便有,也是打了很多折扣的。
马想斌:对莫向松逼捐的理解,一定是建立在他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无奈之下,只能如此。比如,他之前去寻求了社会基金的救助,去寻求了官方渠道,事实上他没有。我并不用同情去谅解他的逼捐行为艺术。慈善的动力,是爱心,爱心的前提,是真心。你并非抱着一颗虔诚的真心,去寻求别人的帮助,当大家知道这是一次策划,当大家知道他并没有达到无可奈何的地步时,会对这种求助的心,添加一点不安和难受。
周东飞:社会喜不喜欢莫向松这种方式是一回事,但莫向松有进行策划的权利。追根溯源,是谁教会了莫向松这么做?媒体?社会?
陈方:问题是,这样的求助方式对社会来说是不是一个好的导向?或者说,他对构建健康的慈善文化有没有帮助?
马想斌:我一直在想,如果不去下跪,不去策划,就真的没办法了吗?我们不是去苛责他的方式,如何求助,那是他的选择,但对慈善来说,这种方式并非是最好的,与慈善本身就不相符合。你说社会现在冷漠,但是我们也同样看到很多类似的人和被救助的案例。为什么莫向松的捐款就很少呢?还不是因为社会拒绝这种不真心的伪慈善行为。
如果求助者偷奸耍滑,还有没有资格获得帮助
周东飞:如果莫向松去寻求制度化的救助,能不能得到活命钱?我觉得一篇评论最有价值,下面是引述:“现实情况是,城乡医保虽然已经覆盖全国大多数地区,成人治疗白血病可报销的比例仍较低,成人白血病患者更是很难从现有的社会救助系统中得到帮助。”通过引起关注获得社会募捐,甚至为了提高影响力以出位、出格的行为吸引关注,然后获得救助,是想活下去的成人白血病患者没有选择的选择。莫向松的尴尬和无奈正在于此。
陈方:东飞说,我们不能苛责莫向松的求助方式,好,即便我们不苛责,那为什么莫向松没有求助成功呢?按说,他的情况确实需要救助,为什么大家对他丧失了同情心呢?
马想斌:事实上,大家对他并没有丧失同情心,而是对这种方式不满。原因就是这样的方式涉嫌逼捐。一个人是否想救助他人,或者想以怎样的方式去救助,这一切都是行善者的自主选择,而那种强行将行善者放置在舆论关注之中的行为,跟在大庭广众下炫耀的善行一样,很容易让慈善发生变质。所以,莫向松以行为艺术的方式,给别人强制带上道德枷锁,自然别人就不愿意了。这是其一。
其二,“无关注不慈善”,重要因素是慈善的供给与被需要之间,信息不对等。很多人,很多企业家,想做慈善,但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而与此同时,很多人需要社会的求助,但没有相应渠道去获取。所以,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某种方式,让社会知道这种需求,才有可能被关注。
李妍:如今社会上的道德绑架、哗众取宠的策划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因此,公众对这种道德绑架方式进行的逼捐,会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与排斥。所以用这种“审丑”的方式来寻求关注,几乎没有效果那是一定的。现在缺少的就是真诚、善良、美好这样的品质,所以我们看到,但凡那些带有所谓正能量的新闻当事人,都会获得社会上的赞誉与关注,当然也会收获很多的捐助。
周东飞:我们在看穿了他的把戏之时,也应该自我解剖一番: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慈善?是因为对方人格健全、心灵美好?还是因为对方的确陷入了困境,如果不帮助就有可能死亡?我想,慈善的真正原因是后者。因为有人落难,所以我们出手相助。但是,在莫向松的问题上,好像常识已经被遗忘。好像他因为自己的耍奸使滑,就应该承担一切不利的后果。他没有人帮助,我们反倒更应该高兴似的。不能不说,这种慈善观是可悲的。指责莫向松的同时,我们应该羞愧。莫向松的悲哀,也正是我们这个虚伪社会的悲哀。
陈方:前段时间本报报道了一位90多岁的老奶奶,照顾着两个残疾儿子很不容易,身边有好心人呼吁大家买老奶奶的剪纸帮帮她。结果短短几天之内,老奶奶收到了40多万捐款。老奶奶其实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苦,但是看了报道的很多读者还是献出了爱心。为什么?因为她打动了人,她的坚强、乐观让我们产生了共鸣,具有“正能量”。
莫向松失败就失败在,像他这样的白血病患者很多,他知道自己没有激荡人心的故事,很难引起舆论的关注,所以才要走“极端”。没想到,这种“另类”的求助反而让人“反感”。所以,在讨论争议“逼捐”之外,我也想探讨一下中国慈善何时才能走出“无关注不慈善”的困境。
李妍:是啊,人们很多时候要的不是慈善,而是故事,很多时候,你有没有一个好故事,决定了你有没有一个好结局。
周东飞:于莫向松这类人而言,与其求助于慈善,不如完善制度化的保障体系。不需要挖空心思去求人,求助自己的权利都可以了。问题恰恰在于,保障制度并不完备,所以莫向松不得不下跪求人,挖空了心思,却又被世人讥讽和耻笑。慈善从来都是填空的,补充的,不可能指望它来承担起政府和社会应当承担的义务。可以期待的,只能是制度化的保障更加完善。
马想斌:无关注不慈善,我称之为明星慈善,缺点就是慈善资源配置的不均衡。似乎每个需要求助的人都觉得,只有媒体的关注,才可能解决被救助的问题。问题是,需要救助的人很多,但慈善只是社会救助制度的补充,把它作为救助主体,有点本末倒置。但现实恰恰就是被倒置过来了,所以,我们更应该做的是慈善的普适性。换言之,比如白血病救助的专项基金会,社会和媒体,包括需要求助的个体,都应该去了解,而非借助噱头去吸引人。
富人帮穷人是道德义务,但不能被道德绑架
陈方:还有另一个问题,富豪有义务来帮助穷人吗?从莫向松风波来看,舆论大体上还是比较理性的,基本没有批评富豪没有伸手援助的。
周东飞:富人帮助穷人,只是一种道德上的义务。中国人对慈善的理解,现在已经成熟多了。在莫向松这个案例中,富豪不接茬,没有谁去批评富豪,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证。表明人们并不会因为逼捐,就上了逼捐者的当。反过来,我也要说,我们不应当对逼捐者太恼火。因为,在中国,在当下,逼捐根本不能得逞。
李妍:富人依托更多的社会资源赚取了更多的财富,应该回馈社会,这没有问题。但在完成纳税等法定义务之后施行捐助,其实就和普通人的慈善行为,没有什么差别了,因此,富人的慈善依然遵守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自愿。慈善,本来就是一项道德事业,这就要求慈善首先必须要传递出仁爱与光明的价值。如果富人被逼捐,显然这和仁爱、友善等价值相去甚远,这一点,大多数人是能理解的。所以只要富人是出于内心的选择,分毫不施,或者是捐助巨款,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没有问题的。在这种普遍认知下,富人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道德绑架了。
马想斌:莫向松下跪借钱其实有两个对象,一个是富豪刘畅本人,一个是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畅。前者,是针对富豪本人的,这种“逼捐”行为,社会并没有买账,多少说明大家对富豪慈善认识的进步。过去,对于富豪来说,社会认识就是强者不捐是为不仁,弱者不报恩则为不义。
另一个对象是,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畅。的确,这是一个人,但富豪是之于个人的一种定义,而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则是职务行为。在慈善行为中,大家往往只关注富豪刘畅的慈善,而忽略掉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畅的慈善。后者,则代表着一个企业的社会责任。中国企业的发展,更多是依赖于政策的推进,这当中除了纳税体现的一种公共责任外,剩下的,因为利润的获取和本身的原罪,企业都应该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责任。但这种社会责任,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不是说谁前来求助就给谁钱那么简单,应该运用在某个公共领域。
陈方:李嘉诚也说过,“强者特别要学习聆听弱者无声的呐喊,没有怜悯心的强者,不外是个庸俗匹夫。”比尔盖茨在一次演讲中也提到,企业家“投资穷人”更有意义。这样的价值倡导当然没错,富人帮助穷人也是一种“道德义务”,既然是道德层面的义务,无论是富人也好穷人也罢,谁都没有强制谁的权利。多数情况下,富人主动帮了穷人,我们会说富人的“好”;如果富人没有主动帮穷人,我们也不能认定富人的“坏”。
面对莫向松们的困境,如何伸手拉一把
陈方:东飞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他说对社会救济来说,慈善是一个填空,不是全部。如果我们仅仅依赖慈善,莫向松们的未来是没有倚仗的。对更多莫向松们来说,他们的困境到底该怎么办?
周东飞:可以依赖的,只能是制度化的保障体系。
马想斌:很多类似的白血病人,其实所面临的困境,就是生的希望与绝望。他们知道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但现实却很难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求生,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们急切希望有人帮助一把。但现实是残酷的,社会制度的保障体系,并未给他们提供一个基本的生存希望,而社会慈善,因信息的不对称,或者资源配置的不均衡,他们也不曾知道还有这样那样的途径,来获取这些资源。
所以,这当中,既然大家都知道慈善只是社会救助制度的补充,那社会救助制度在哪里?有谁去告诉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如何去申请,去哪儿申请这样的救助?或许,在现阶段,后者要比慈善本身更为迫切,也更为伟大。
所以,对整个社会来说,制度是要反思和完善的,我从来不怀疑社会爱心的缺少,只是我们需要对社会慈善,进行资源重新配置和优化。
李妍:要有稳固的、持续的、可依靠的救助,之前媒体都说了,要建立制度化保障。对政府公共部门来说,是可以考虑把白血病等纳入到大病医保中,对一些慈善机构来说,可以建立起专门的慈善基金会。我比较奇怪的一点是,其实网络上很容易就能找到有关白血病等大病救助的基金会组织,刚才我随手一搜,就搜到了一家名为“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的组织,这家组织设立了国内首支专门救助贫困大学生白血病患者群体的“思源·骨髓基金”。这样的信息为什么莫向松们会不知道呢?
是他们缺少了解这些慈善机构的渠道,还是说,这些慈善机制压根没有运行起来,让他们求助无门?
所以我觉得现在一个很紧迫的问题,首先是了解状况,这些慈善机构究竟有没有在很好地运行?慈善机制究竟有没有发挥作用?如果在运行,那么如何帮助这些求助者对接慈善渠道,方便他们更详细地了解寻求救助的方式,就是接下来的问题。
漫画:勾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