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专毕业后，李巧玉因为没有身份证，一直面临无法找工作的窘境 本报记者 周馨 摄

　　本报记者 李一能

　　“如何才能证明我是我？”这个听上去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困扰了浦东一位名叫李巧玉的姑娘整整20年。

　　20年前，她是一名弃婴，养父母收养了她，却没有得到民政部门的批准。

　　2010年，她本有机会获得户口，几份存在疑问的申报材料却使她的落户程序几度搁置。

　　正值妙龄的巧玉不敢恋爱，不敢找工作，不敢生病，甚至连坐火车去看看奶奶这点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得到满足。罹患癌症的父亲一边化疗一边还在为她四处奔走，生怕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父母：孩子可怜我们养吧

　　回想起初遇女儿的那个下午，李伟时常会思考一个问题，把她捡回来抚养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1995年五一长假，李伟夫妇回安徽怀远老家探亲，在长途汽车站外看到有一群人在看热闹。“过去一看，一个篮子里装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娃，我们看了一会就走开了，后来我们觉得孩子被扔在路边太可怜了，又回到车站想把她送到孤儿院去。”之后，李伟夫妇抱着孩子来到生产队，被告知当地没有福利院，劝他自己收养算了。李伟夫妇此时已经有一个儿子，但实在不忍心再把女孩抛弃，经过一番权衡，接受了对方的建议。在当地政府部门开具了一张证明后，李伟把女孩抱回了家，给她起名李巧玉。

　　李巧玉2岁前一直由李伟在安徽的母亲照顾，2岁后被养父母接到上海生活。由于李伟的收养行为并没有经过民政部门批准，因此属于非法收养，也给李巧玉申办户口埋下了隐患。

　　孩子一天天长大了，没有户口带来的麻烦越来越明显。小学和初中，李巧玉凭着李伟开具的证明勉强入学，但是必须审核户口的中考该怎么办？

　　正在李伟一筹莫展之际，恰逢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中央出台政策，非法收养的孩子，如果既成事实，经过相关部门的审核后可以申报户口，这个消息对于李伟一家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在民政局办理了登记手续，并提供了相关材料后，浦东新区民政局通过了审理，李巧玉凭着浦东新区民政局的证明参加了中考。

　　按理说此时申报户口已经走上了正轨，没想到材料转到浦东新区公安分局后出了问题。浦东公安部门在核对申报材料时发现，李伟母亲在安徽的家中，已经有一个叫“李巧玉”的户口信息，安徽已经有户口自然不能在上海申报，浦东公安向安徽省怀远县公安局发函要求协查，并以申报材料存在疑点为由暂停了李巧玉的户口申报。

　　公安：疑点重重怎么帮你

　　怎么会有另一个“李巧玉”？李伟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李伟有个表弟名叫李为路，早年家中有一个女儿因病去世，李为路想再要一个女儿，于是收养了一个弃婴，也起名叫“李巧玉”。因为怕被认定超生，李为路设法将养女的户口“塞”给了姑姑，也就是李伟的母亲的户口下。真相大白后，安徽怀远县公安局认定这个“李巧玉”为虚假户口，并在去年年底注销了这一户口。但是“弄虚作假”的嫌疑并没有就此洗清，随着公安部门调查的深入，反而出现了更多疑点。

　　例如经调查李巧玉曾在上海就读初中，但公安在安徽怀远县也查到了李巧玉的初中学籍资料，照片和家长信息均能指向李伟的女儿，一个人怎么能在两个地方同时读中学。

　　还有，申报资料中有一张李巧玉的疫苗接种单，所有的接种记录是在同一时间用同一支笔写的，明显就是伪造的。

　　再者，安徽李为路家的女儿“李巧玉”，她的生活轨迹是怎样的？两个女孩为何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同名同姓？一些疑问现在都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浦东公安分局人口办张科长告诉记者，李伟一直埋怨浦东公安在刁难他，但事实上，公安机关并无心为难他们父女，也非常同情李巧玉的遭遇希望为其尽快申办户口，但现在的申报材料漏洞百出，肯定无法通过审核。他们希望李伟能够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尽快把材料中的疑点一一解释清楚。

　　对于公安机关的质疑，李伟告诉记者，安徽的学籍证明的确存在作假。2009年人口普查政策出台之前，女儿的中考成为了难题，为了让女儿可以参加中考，李伟情急之下在安徽做了一份虚假学籍材料，如果女儿在上海无法参加中考，就能借此到安徽参加考试。但谁知新政出台后女儿的中考问题得到了解决，这份虚假材料反而成了一颗定时炸弹，最终在女儿申报户口时“爆炸”了。

　　对于虚假疫苗接种的证明，李伟的解释是在申报户口时公安部门要求李伟提供原件，但安徽和上海的接种部门均表示原件找不到了，李伟于是设法“补”了一份接种记录，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就是作假，等于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女孩：没有身份哪有未来

　　身份问题悬而未决，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是李巧玉，今年20岁的她已经在家整整一年无所事事。中专毕业后，没有身份证使她无法参加高考，也不能找工作，这让她非常抑郁。2009年中考风波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对于养女的身份她并不特别在意，毕竟养父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但身份问题一直无法解决，让她感到绝望，甚至埋怨养父母不该把她捡回来。

　　“初三那年，老师知道我不能参加中考，就把我调到最后一排，我自己也有些自暴自弃，学习成绩本来还不错，就是这一年开始走下坡路，虽然最后参加了中考，但只考上了中专。”李巧玉说到这段往事时止不住地流泪，是养父母不小心弄错了材料，还是命运对自己太不公平，李巧玉不知道，也不敢去多想。

　　这些年来，没有身份之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中专毕业后，李巧玉原本在熟人那里找了一份工作，但没做多久就自己辞职了，因为她明白谁雇佣她等于“非法用工”。平时过马路，李巧玉从不会闯红灯，因为他没有医保，看病只能自费，而且万一受伤了，可能医院连她是谁都搞不清楚。在她这个年纪，同龄人都已经开始谈恋爱，规划自己的未来，而李巧玉却没有这个勇气，遇到心仪的对象只能默默放弃，因为没有身份证就没有未来，不能结婚生子，她不想去害别人。最令她伤心的，是她连回老家看奶奶的权利也没有，因为没有身份证，买不到车票。

　　父亲：怕我时间不够多了

　　“如果是因为我的过失造成了女儿的户口无法申报，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但也请给我指一条明路，到底怎样才能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我怕自己的时间不够了。”李伟告诉记者，前不久他被查出罹患淋巴癌，现在正在医院接受化疗。由于担心自己的病情随时可能恶化，每次化疗间隙，他都会回到安徽收集材料。“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女儿的事情可能就彻底没有希望了，我不想带着对她的亏欠走。”

　　李伟说，他现在也认识到了自己之前希望用投机取巧的方式来通过审核是错误的，只能把事情“越抹越黑”。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弥补之前的过失，但现在有一些事情的确超过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例如两个“李巧玉”为何重名，李伟现在毫无头绪，他只能反复埋怨自己，如果早知道表弟的女儿叫这个名字，给女儿改一个名字就好了。

　　这5年来，李伟奔波于上海安徽两地，开证明找资料，四处求人，尝尽了艰辛，但依然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此时他急需有人能够帮他一把，告诉他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对于父亲的努力，李巧玉看在眼里。她告诉记者现在已经不会再埋怨父母，特别是父亲生病后，她最大的痛苦就是无法赚钱为爸爸看病。如何才能证明“我是我”？对于李巧玉而言，这是个最简单，也最复杂的问题，在这一问题得到解答之前，她将注定没有未来。

（责任编辑 ：叶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