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阅读：失联者，酒，与午夜里的秘密工厂

我朋友失踪了。

现在是2016年9月6日的清晨。

我坐在开往五环外新店镇的公交车上。

工作日的这个点，出城车辆的数量远不及进城的，一路通畅得很。公交上的乘客多是值完夜班出来面色憔悴的姑娘，还有通宵赶工不得不滚回家补眠的广告狗。

车载电视里甜美但带着点方言味道的口音说，今天农历八月初六，宜出行，宜订盟，宜纳财，宜斋醮祈福。

祈福，祈福。我嘴上胡乱地嘟囔着什么，企图为我那朋友祈一个心不在焉的福。

脑里，反是十二万分精神地，回想起昨个儿她家里的情形。

当时她已是连续多日失了联系，通讯软件里好久得不着她回音，于是我昨个儿傍晚终于决定上门探探。

讲真，把备用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报警的最坏打算。

但打开门的那一刻，满心绷着的弦倒突然松了。

是直通的小户型，开门进去一览无余。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起居家用各归各位，厨房里的刀具组也完备，此外再没有别的危险物件。

地板上落下一层薄灰，在窗外透进来的夕阳光里格外分明。

那么至少大致可以判定，她的离开是从容的，是做好准备的，因此某些惊悚的可能性，可以被大概率地排除。

然而特别令人在意的一点是，她的房间里弥散着某种奇特的味道，像是……酒味？

没错，不是葡萄酒的馥郁，或者啤酒那种麦芽发酵，闻起来有些儿类似川蜀一带产的浓香白酒，绵净，又带着甘冽的气息，比如打小我父亲爱喝的泸州老窖，这我是知道的。

可她一个人向来不喝酒，这我也是知道的。

所以事情还是奇怪得很。

于是我继续向周围的人们，打听她的去向。

一楼值班室看管进出门禁的光头保安大叔，在社区锻炼器材边上玩耍的女学生，还有盯着车库日常保洁的富态阿姨，绞尽脑汁地告诉了我他们能够记起的零星片段。

信息拼凑起来，大概是她失踪的那天早上，一路走走停停问询，最后似乎坐上了这班发往五环外新店镇的公交车，后来几天就再没见回来。

今个儿我便起了个大早，也上了这班公交车来摸消息。

这班车的停靠站点设置不多，乘客又少。司机悠哉游哉地自顾自开，开得慢，心理舒坦，也容易让我搭话。

我照着我朋友的样貌特征和日常的穿着风格，向司机师傅仔细描述。

也巧，我朋友她失联那天，上的也是这位师傅开的公交车，一个人坐到了终点站新店镇，下车时候孤零零的，这点倒是让司机师傅他记得很深，以至于一听我提起，就立马反应过来我要找的是哪位。

于是，顺理成章地，我也在新店镇下了车。

此时是上午九时许，日头渐渐高了起来。

镇门口的早集市，眼看快到尾声，老板们的摊子将收未收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正合适聊起来。

大半是镇上人繁琐细碎的家常八卦，也没对她途径此处一事有印象的，于我没有多少价值。

不过大伙儿都讲，镇子北边儿那块的厂房这段时间有些蹊跷。

听说那厂房里头大大小小生产线仪器设备都挺新的，只是以前厂子经营不善生意萧条，自从月前卖给了新老板重新休整改装，现在也不知在生产什么。近些天来，厂房白天里不上工，都是夜里开张，多的是白衣白帽的进进出出，总之不像本地的一般工人。

算起来，这厂房生产作息开始变得特别奇怪的时间节点，倒是跟我朋友失联那天前后差不多对得上。

有个开小货车的老乡还插嘴，说有次一早到那厂子门口送东西，里面出来的人也明显地带着那种仿佛泸州老窖一样的酒味。

这点使我愈发坚定地相信，我朋友数日前的失踪，她来到新店镇这里，和镇北这家只在午夜开工的神秘工厂，一定存在莫名的且莫大的关系。

我当下立即决定，趁着那工厂白天不上班，先抓紧机会溜过去踩个点，想想后招。

翻过工厂外墙总归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路边上齐整的行道树，和打扫干净几乎看不见落叶的大路形成鲜明对比，通达的景象令人稍感心安。

一定不会有事情的。我心里想。

小心翼翼地沿着厂房外围的路绕了几分钟，看见了一组颇为奇怪的生产口号……

人间共生，天地同……酿？

昨个儿她房里那奇特的浓香白酒的味道，似乎瞬间被这个“酿”字唤回到鼻子前面……

不不，细嗅起来，这酒味确实是真的。

这个厂房里确实有那种泸州老窖似的酒味，和当时她房里留下的，一模一样。

我顺着这股子酒香，寻到了厂房后仓库。

这一箱箱的包裹严密，却也不知酒味是哪儿散出来的。外里看着，是有些像是酒箱，可不打开，又难确认。

我心里笃定，她一个人不喝酒，找到这里反而有点儿犹疑，这方向，对吗？

哎呀，有人来了。我一个激灵，闪身躲到靠里的货架后边。

是装卸货物的师傅，好些个进来，忙不迭地搬运腾挪，收拾码货。

情报有误？原来这厂子并不只是午夜才生产运作的吗。

若此，倒是必须愈发小心行事：既是有人来往，自己偷摸进来，在光天化日下走动，风险还是大。左右盘算，不如在这仓库选个隐蔽地方，耐心等到入夜再做考量。

分秒稍纵，夜很快到了。

隔着墙也能听见厂子里的各种声音，明显地多了起来，大了起来。

人声言语，车辆喇叭响起，厂房里机器轰鸣。

但仓库这片是安全的，或许是白天里已经忙碌过，这会儿没亮灯，也没再来人。

老实又不老实地在这仓库里待了一下午，我显然注意到了，仓库一侧有几扇门窗是和厂房是互通的。趁着夜，进到核心车间里去，约莫不是问题。

我也真就这么干了。

透过玻璃，望见厂房一楼车间生产线上，酒瓶酒罐酒箱堆叠，乍看确实是家酒厂子。

但二楼上面，竟是个好大好大的实验室。里面的工人，不，里面的实验员，正在仔细调试着什么，还在轻嗅着什么，动作看起来特别像是在……调香和品香？

我满腹狐疑，蹑手蹑脚地爬到厂房三楼。

这儿已不是生产车间，而是间大会议室，尽管眼下不便开灯，也能隐约感受到会议室的内饰风格，似是装修得气派堂皇。

借着手机屏幕微光，会议室的红木桌面上一沓明显未及整理的文件，进入我的视野。

其中夹杂着一张合影。

合影上的人看起来是说不出的面善，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然而，迅速浏览完散落周边的其他文档，我立刻意识到了他俩的身份。

左边那位女士，娄楠石，是业内顶尖的品香师，更是著名的气味图书馆创始人。

右边那位师傅，代宇，也确实是来自四川泸州老窖酒厂的自身酿酒大师。

这沓文档里的一份会议纪要，记录了他俩月前的一次交流。

从事了17年品酒酿酒工作的代宇师傅，现在主要为新酿造的泸州老窖酒水进行感官鉴评，选取储存期满的基酒，不断组合、勾调，设计符合泸州老窖质量标准的成品酒体。泸州老窖幽雅绵甜的浓香，在他的生命里至为深刻，至为隽永。

所以，除了将泸州老窖酒水作为亲朋好友聚餐时的必然之选以外，他觉得，将泸州老窖的酒香制成香水推荐或赠送给那些懂得的、在意的人们，可能也是不错的主意。

在代宇师傅生活、工作了一辈子的家乡四川泸州城，有“风过泸州带酒香”一说，而娄南石的气味图书馆，其愿景正是希望通过气味来展现一座城市的精神文化面貌。

品香师娄楠石，竟然也是个爱酒的人，酷爱高度数的酒，国外的喜欢威士忌，国内的则恰是泸州老窖。

在气味图书馆，她曾经出品过金汤力鸡尾酒（Gin Tonic）气味的香水，也将计划继续推出品鸡尾酒系列的香水和蜡烛。她相信气味在酒文化的应用空间是非常广泛的，而香水作为生活习惯也好，作为文化概念也好，与酒的成分、特质、调性乃至精神灵感都颇有渊源，彼此相通。

这使得娄楠石对于制造泸州老窖酒味的香水一事，兴致昂扬。

确实，记录了两人沟通情况的这份会议纪要，相当详实地解释了泸州老窖和气味图书馆此次跨界合作的来龙去脉。

——泸州老窖气味的……香水吗。

不错，周边的其他文件也是佐证，像是几份酒味香水产品的市场接受度报告、若干客户调研问卷和深度访谈提纲等等。这些一本正经的汇报材料，让泸州老窖香水这件乍听起来有些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事情，可信度大了很多。

比如报告里谈到，许多年轻人的父亲一辈，不管是居家小酌，或者是在外应酬，对于泸州老窖情有独钟。许多年轻人自小对泸州老窖的嗅觉记忆，与深沉温暖的父爱建立了极强的关联。

泸州老窖的酒香能够令不少年轻人回忆起父亲早年打拼撑起全家生计的高大男子汉形象，心怀感念，也可能让年轻人不由地开始担忧自己长大离乡后年迈老父在家独饮寂寞，心生牵挂。

而另一个角度讲，对于父辈而言，这款香水也是足够有趣的，是好感度的来源保障。报告里，部分年轻受访消费者甚至描述了情侣彼此见家长时提前喷些许泸州老窖的酒味香水从而第一时间赢得长辈肯定的可能性。

报告还建议，这款泸州老窖酒味香水，应在今年的天猫9.9全球酒水节上同步推出，人们既能买到佳酿好酒，又能品到惊喜好香，正面反馈显而易见。

因此，报告同时建议应在高度保密的前提下，抓紧泸州老窖香水项目的生产进度，充分协同，保质保量，通过各项指标监测审批，并及时安排志愿者匿名参与新产品测试体验，云云。

……

嗯？等等，我的父亲也确实是爱喝泸州老窖的，难道我那朋友她……

“你干嘛呢？”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脑后响起，笑吟吟地，同时，一双带着泸州老窖酒香的芊芊玉手，悄无声息盖住了我的眼睛。